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点击数:2022-04-15 13:18:37

近日,小米发布了最新的电子书产品——多看电子书Pro 2,而它和其他电子阅读所共同使用的“电子纸”,据洛图科技(RUNTO)的研究数据显示,也在爆发“最强增长态势”。与此同时,在已经过去的2020年,中国数字出版产业规模比十年前增长了11倍。电子信息时代的阅读方式,已然在发生变化。

电子产品核心原件的主要元素是硅,如今的电子信息时代也被称为“硅时代”。今天,得益于各种阅读工具的普及和信息传播的快速、精准,一方面我们进入了阅读群体最庞大的时代,另一方面,阅读这个行为本身也在不断“碎片化”。以短视频为代表的流行文化不断挤占阅读的空间,电子书在取代纸书,同时通俗流行作品又在挤占着经典所占据的“份额”。

一直秉承严肃阅读、严肃写作立场的作家张炜,他认为这样的现象是“硅时代”人人面临、无法回避的问题。基于这个前提,他引申出种种思考——科技和文化之间是什么关系?一个国家的创造力依赖的是人文素养还是高新技术?阅读仅仅是消遣还是要加以规划?我们应该对自己阅读的书加以选择吗?

在下文中,张炜给出了他的答案。

本文摘自张炜《思维的锋刃》一书,小标题为编者所拟,经出版社授权发布。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作家张炜

《硅时代的读与写》(节选)

我们进入了人类历史上

阅读群体最为庞大的时代

现代生活中有越来越多的阅读方式,特别是人人拥有了一部智能手机之后,就把大量时间花在了电子阅读上。如果说现在是一个缺少阅读的时代、我们是一个不愿阅读的族群,很多人都会不以为然:多少人都忙着阅读,连小朋友都在使用手机阅读了。

既然电子阅读也是一种阅读方式,那么可以说我们进入了人类历史上阅读群体最为庞大的一个时代。

然而,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又是多少?大家一年又能读多少本书?这是另一个切入问题的角度。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可能答案并不令人乐观。之所以这样区分,是因为电子阅读与纸质阅读的区别还是很大的。在考虑某些指标时,电子阅读是不能一并归在一处的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阅读方式变得多样,我们不可能永远按照传统的阅读方式去做,实际上使用电子阅读器和多媒体之类既不可避免,也理所当然,比如查询,比如临时完成某些校对和索引等工作。 它的确方便了日常的工作和生活, 所以数字出版在全世界呈急剧上升的势头。

纸质出版物曾一度亏损,但一些著名的出版机构的统计报表显示,大多数纸质出版物开始扭亏为盈,特别是学术、文学类书籍的销售量上 升。 这至少说明: 纸质阅读的传统方式得到了巩固,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数字阅读; 而数字阅读又进一步激活和补充了传统阅读,这不仅稳定了纸质出版物,还使其有所提升,这当然是好事。

与过去相比,现在的娱乐方式花样繁多,并且不断地翻新和扩大,像旅游、影视、表演、网游、网红、淘宝、微信、竞拍、抖音等,这么多引发兴趣的事物,人的眼睛被吸引到传统纸质书的阅读上,该是多么困难。传统阅读方式退化起来很容易,要取得一点进步就困难了。人人都觉得生活节奏太快,时间不够用,哪里还有时间读书。

随着科技的进步,在电子数字时代能够节省出大量时间,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多了;可越是节省时间,越是觉得没有时间,几乎还没来得及好好着手干一件事,一天、一周、一个月甚或一年便飞逝而去。就在这种空前的匆忙中,传统的纸质阅读被手机阅读所替代,深入的欣赏与领悟被碎片化的浏览所击溃。人们开始不停地看手机,随时随地,乘车、散步、吃饭、等车、候机,甚至坐在马桶上,都在阅读手机。可见不是没有阅读,而是方式变了,完整的时间被一再切割,割成很小的单位。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这种切割是有代价的。任何一种事物的进步,一定伴随着许多退步。电子阅读的确方便了我们,可是对于视网膜的伤害是很重的,对记忆力和专注力的破坏是长久的。我们的审美领悟力、对语言艺术的敏感判断力,都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流失。

显而易见,电子阅读无法从根本上取代传统的纸质阅读。为了开发、提炼和巩固思想与创造力,许多时候还是要倚重书籍。要从事文学写作和学术研究,就更不可能放弃传统阅读,尤其还要专注于经典阅读。经典的力量在于积累和融汇了人类最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,是精神的结晶。这是人类流传了几千年的经验的保存和传递方式,蕴藏着人类文明的遗传密码。

阅读不仅仅是一个方法和形式的问题,而必定与内容紧密相关。事实上闪烁和冷漠的荧屏很难容纳和沉淀深邃厚重的思想,它需要一个人在相对安静沉默中,甚至是孤寂中,面对一个朴实的文本。这个过程是一个整体,不能分解和割裂。那些经过人类长期摸索而产生的生命感悟,那一刻的汇聚和凝结,当转化为一些电子符号被接受时,会发生不同程度的耗损和衰减。对于许多人而言,他们仍然无法从荧屏中触摸那些炽热柔软的心灵。现代读者并不拒绝数字阅读,而只想利用和转化,使之成为有益的辅助。这作为一个问题横亘在每个人面前,谁都无法回避。

电影《她》截图

电影《她》截图

我们身处一个技术时代,会因为离得太近而看不清它的局限、它与人文的关系。所有杰出科学家的人文修养都很高,都是一个时代里最富有人文情怀的人。他们那种强大的创造力也来自强大的人文关怀力。

我们可以读爱因斯坦文集,从他极具文学价值的演讲与其他文字中,感受和领略高不可攀的境界。他是一个业余的文学写作者,但他的表达力和深邃度都不是一般作家所能抵达的。

居里夫人是唯一一位得过两次诺贝尔奖的科学家,她女儿的回忆录中写到其感人至深的最后岁月:由于镭的辐射,手指甲裂开,不停地流血,拿不住东西,但直到最后还坚持读书,读得最多的就是文学经典。

阅读中的爱因斯坦

阅读中的爱因斯坦

原来杰出的科学家是如此锻造淬炼出来的,他们都不是简单的技术主义者,而是一些具有广博气度和超常审美力的人,始终高度关注人类的精神状况。

我们的眼睛牢牢地盯紧技术,盯住芯片、医药、空间技术之类,却不能忽略产生这些的人文土壤。这是一个长期培植的工作,是一个族群的精神信仰以及原动力,尤其要重视全民的阅读状况。以色列是一个人口与面积很小的国家,却是阅读力极强的民族,这片土地上产生了那么多科学家、思想家和作家。一个族群的人文素养如何,从人的神情气质、举手投足间便泄露无疑。一个族群的基本素质存在问题,即使拥有一流的技术也不能持久,更不能转化为巨大的创造力。提高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,这既是民族尊严所在,也是一个民族创造力的基础。我们进入了硅时代,这个时代将对人文水准提出更高的要求。

既然技术决定了一切

什么决定了技术?

观察和检验一个地区的阅读品质,图书馆是一个重要的窗口。调阅一个月或半年的借阅记录,便可明白该地区纸质书的阅读比例,通常可视为一个重要的指标。还有一个指标,就是要看借阅了哪些书籍,比较文学经典和通俗文学的比例。武侠与情爱小说、社会谴责小说、市井小说等当然都可以读,只要价值观正确,用来娱乐无可厚非。但如果把大量的阅读时间都花在这一类书籍上,也会是一个问题。

应该珍惜阅读的机会,因为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一件奢侈的事。如果能关上手机,独自安静地坐一会儿,不被各种事情打扰,一杯茶一本书,是多么难得的幸福。时间宝贵,属于个人的时间和空间就那么多,如果在这样的时候读一些非常肤浅的文字,就有些不划算了。所以第二个指标,即借阅哪一类书籍也很重要。前段时间一个公众号平台发布了一则信息,把两个地区一年借阅图书的名单相互对应列出:一边是通俗流行书目居多,另一边则是大量的经典。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还有一个窗口,就是看候车室和候机厅的阅读情况。去国外,有些国家较为贫穷落后,但会惊讶地发现,这里读书的人也很多,而且都手捧书籍,看手机的人很少。这与我们所预料的情况大不一样。我们平时看到的是,各个候机厅候车室里的旅客基本上都在摆弄手机。手机读经典很困难,大多是碎片化的文字,是新闻八卦之类。事实上,日常生活中的阅读,更能呈现一个族群的人文素质水准。

前段时间我们听到有人在大学里讲话,谈的是技术的飞速发展给人类带来的无限希望,从北美和欧洲一路讲到国内。其中的一个主要观点,就是技术决定一切,决定人类的未来,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,尤其不是文化。

不知这里是怎样定义“文化”的,将科技排除在“文化”之外,就有点怪异了。讲者向听众提了一个问题:现在大学里还能找到大师吗?为什么过去产生了那么多大师,现在没有了?要回答这个可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得清的,但马上给出的答案是:凡是大师一定记忆力好,占有资料多,一般人不可能做到;现在完全不需要了,因为我们进入了硅时代,一个小小的芯片就可以存储海量信息,每个人都可以随时查到。

这就是硅时代与纸时代的区别:“纸时代即将告别,硅时代已经到来,所以现在大学校园里再也不会有大师的身影。”

2011年,乔布斯在发布会上称苹果公司正站在科技与人文的交叉口上

2011年,乔布斯在发布会上称苹果公司正站在科技与人文的交叉口上

这样的判断,方法与立场,还有价值观,令人惊讶。将技术决定论推到如此极端的地位,以前人们连想都不敢想。人们当然知道技术的重要,也知道在一个时期集中力量解决某一方面的技术瓶颈是大事情。现代生存与生活不可能离开技术,这对于一个民族、一个时代和一个国家当然重要。但是我们也要提出一问:既然技术决定了一切,那是什么决定了技术?

唯技术论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甚至专门指出“文化”不是决定的力量。把技术凌驾于文化之上,就忘记了技术只是文化中一个很小的单元,是文化之母的一个产儿、一个分子、一种文化现象而已。文化不能决定其他,反而由技术决定,这是多么大的昏聩与混淆,其实不过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“技术主义”。技术是好东西,但“技术主义”一定是坏东西。“技术主义”相信技术能决定一切、解决一切。他们忘记了一个拥有强大技术发明和创造的民族,一定是具备了良好人文素质的。

学习西方先进的思想和技术,中国知识界从清末民初就有过一个“体用”之争:一部分人认为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,只学习其他民族有用的技术就可以了,让它为我所用,比如学来西洋的船坚炮利就可以获得强大的国防,而中国的传统文化则是不可改变的本体。其实,只要是人类优秀的文明成果,借用鲁迅先生一句名言,就是“拿来主义”,都要学习。东方的现代化离不开西方的先进思想,如果只盯住技术,就只能学到皮毛,永远跟在人家后面爬行。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先进的技术一定是建立在强大的科学思维基础上的,如果偏离了理论基础,一味地追求技术,最终一定是失败者。西方如果没有牛顿、爱因斯坦等著名科学家的理论建树,没有基础科学的突破,现代技术便无从得来。短视的目光只会盯住人家某一门先进技术,而忘记它是经过了一个族群千百年的活泼创造力的培植与锤炼,是不懈追求真理的结果。这种巨大的发现力源于一个群体,表现出来的只是某一些个体。最高的科学目标绝不是机会主义者可以抵达的。无论是一个民族还是一些个体,其创造力和认知力必定来自上下求索和日积月累,来自对真理的热爱。

有人认为跨入“硅时代”即可告别博学与记忆,大学校园里不会再有大师。“硅时代”竟然意味着不再需要阅读与领悟,意味着知识唾手可得。大师固然要博闻强记、占有丰富的资料,然而大师之所以是大师,其根本原因绝不会是仅仅占有更多的资料,而是在此前提下具备罕有其匹的创造力、洞察力和发现力。

“硅时代”让全球信息资源共享,每个人都可以进入网上搜索,却无法拥有大师的那种创造力。把大师简单地归结为资料占有者,与技术决定论的观点同样浅薄。如果把整个社会和人类比作一棵大树,不能只看到地表之上的壮硕和繁茂,却忽略土壤之下纵横交织、密集发达的根系,忽略了这个广布深入的吸纳系统。所以我们不仅要看表面,还要知晓根本。一个族群的生存与发展最终取决于人文水准,而这是一个艰难持久、沉重缓慢的积累过程。

无论是高超的技术还是丰富的物质,离开强大厚重的人文土壤,一切都将得而复失。在人类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,某些族群的经济与科技曾经不止一次领先世界,可最终还是不堪一击,其深层原因即是丧失了最重要的人文积累。

阅读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

阅读包含的内容很多,深刻地理解阅读并不容易。观察一个读书群体,比如到大学图书馆浏览一下借书目录,看看本科生、硕士生、博士生和教授们都在读一些什么书籍,就能了解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高度。如果连这里也成为通俗读物的主要集散地,其他方面又会怎样,一切也就可想而知了。济南有个“周三读书会”,它已经坚持了十年之久,每个星期三晚上都有一些读书人聚在一起,十年来风雨无阻。别说一周一次,就是每月一次,能够坚持十年也是困难的。有了这样的读书会,我们就可以无愧于杜甫那句有名的鉴定了:“海右此亭古,济南名士多。”

张炜为周三读书会所写的一段话

张炜为周三读书会所写的一段话

阅读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。 我们知道, “开卷”不一定“有益”,阅读也会造成伤害。 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有被阅读伤害的记忆。 一个写作者文字中的许多毛病,包括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缺点,有可能就来自不好的阅读。 劣质读物破坏人的判断力和审美力。 经典的意义就在于经过了漫长的时光,可谓历尽曲折,逐步认知,在循环往复的过程中逐步积累下来,更有可能包含一些最有价值、最能体现人类智慧、最具警醒意义的重要记录和启示。 它们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领略几千年智慧的结晶,使我们与无数人的生活经验、生命体悟发生交流、比较、交换和印证,可以看成一场场丰盛的人生大宴。

纵观古今中外写作史,难以计数的个人言说、创造,只有极少数能够成为经典,经受时光隧道的熔炼磨砺而得以保存。这意味着一个时代最高的认知,具有巨大而强烈的表现力和说服力,是一种相对完美的呈现。这些经过上千年淬炼的思想精华,与一个人发生对接,是一次多么重要的人生机遇。

思想的认知,特别是艺术审美,有时候需要时间来决定。“大众喜闻乐见”,这从一般意义上看是对的,但仍然还要等待更严苛的检验。一个时期的流行读物未必是好的。俄国的赫尔岑曾应邀出席一个晚宴,席间被轻佻的音乐弄得心烦,不得不用手捂住耳朵。主人说:“今晚演奏的全是俄国最流行的曲目,您怎么会厌烦?”赫尔岑反问:“流行的乐曲就一定高尚吗?”主人有些疑惑:“不高尚的东西怎么能够流行呢?”赫尔岑问:“那流行性感冒也是高尚的了?”

俄国作家赫尔岑

俄国作家赫尔岑

当然,流行性感冒和流行音乐毕竟不同,但也可以从某个侧面说明:被广泛接纳的未必就是最好的。事实上,那些深邃的思想和高超的艺术,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同这么多人达成共识,那些需要更高的智力和心力、经过长期探索才能挖掘到的精神与思想的矿藏,也不会如此迅速地普及到千百万人中间。

可见文学艺术经典不一定是浅显易懂的,在它们刚刚问世时,常常并不为大众所关注,而只被少数人认可,或依靠口耳相传,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得到诠释,直到为更多的人接受。比如,打开现代阅读史,会发现绝大多数流行读物都是短命的,像民国初期的章回小说、鸳鸯蝴蝶派们,大众知名度和影响力远超鲁迅等人,其作品的印数之大可想而知。但不到一百年,情况完全反转过来。

一本书十年间的印数远超百万或几百万,不必作为一个重要的指标。就阅读史而言,十年短暂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。一部经典需要经过百年或几百年的鉴别。由此看阅读要有一个高远深长的眼光,绝不能一拥而上追新逐时。有人认为读书无非就是打发时光,可是我们的一生有多少时间?随意消耗一次性的生命,没有精神的成长和进步,是至为可惜的。

2019年3月15日,于济南文学讲堂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本文节选自

如果撇开电子阅读,我们每年用来阅读的时间是多少?

《思维的锋刃》

作者: 张炜

出版社: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

出版年: 2020-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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